1 钟表匠的执念
上海外滩的灯火在黄浦江面上投下细碎的倒影,高楼大厦的霓虹将夜空染成了不真实的紫红色。三十二层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后,"时光印记"国际钟表公司的年会正进行得热闹非凡,香槟与笑声在空气中交织。
而仅仅两条街之外,一栋老式洋房的二楼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与周围的璀璨形成鲜明对比。
上官曦的指尖捏着一根比发丝还细的钢针,眉头微蹙,眼睛几乎贴在了那只打开的怀表上。她的工作室不过三十平米,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钟表——墙壁上挂着十九世纪的法国壁钟,玻璃柜里陈列着民国时期的珐琅怀表,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精密工具和零件。
"应该在这里......"她轻声自语,手腕微微转动,将钢针探入怀表内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槽。
窗外传来跑车的轰鸣和年轻人的笑闹声,但她充耳不闻。此刻她的世界里只有这只1920年的瑞士怀表,以及那个卡住发条的关键零件。
叮——一声轻响,零件归位。上官曦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颈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传来的酸痛。她小心地将怀表放在绒布上,摘下放大镜,揉了揉眼睛。
工作台上的小台历显示今天是2023年4月12日,旁边放着一份烫金邀请函——"国际钟表艺术展特邀修复师上官曦女士"。
手机震动起来,是她的助手小郑发来的信息:"曦姐,明天展览最后一天,'时光印记'的人又来了,说想跟您谈谈合作的事。"
上官曦皱了皱眉,简短回复:"我说过不感兴趣。"
放下手机,她走到窗前,推开那扇有些年头的木框窗户。夜风拂过她盘在脑后的长发,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耳边。远处,"时光印记"大厦的LED屏幕正变换着各种炫目的广告。
"商业化......"她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屑。十年前,当她刚从老师手中接过这家工作室时,就下定决心要守住这片传统技艺的净土。这些年来,无数公司提出收购或合作,都被她一一拒绝。
她的目光回到工作台上那只刚修复的怀表上,银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给亲爱的艾琳,时光会证明我的心意——1920.6.18"。
"时光证明......"她喃喃重复,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曾几何时,也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承诺会与她一起守护这些古老的技艺。但最终,那个人选择了"与时俱进",留下她独自守在这间逐渐被时代遗忘的工作室里。
次日清晨,上官曦换上一件墨蓝色的改良旗袍,将工具小心地装入皮箱。镜中的她眉眼如画,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
国际钟表艺术展在上海展览中心举办,上官曦的修复展示台并不显眼,但总有不少真正懂行的人驻足。她专注地演示着一个古董座钟的拆卸过程,周围观众的惊叹声似乎与她无关。
"上官女士的技艺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上官曦头也不抬:"过奖了,这只是基本功。"
"在当今能保持这种'基本功'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人继续说道。
这次她抬起了头,看到一个身着深灰色西装的高挑男子站在人群最外围。他约莫三十五岁左右,轮廓分明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手中的工具。
"齐墨!是'时光印记'的CEO!"人群中有人小声惊呼。
上官曦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原来是齐总。贵公司的量产表确实'与时俱进',不过我这里展示的是即将被时代淘汰的手艺,恐怕入不了您的眼。"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话中的锋芒。但出乎意料的是,齐墨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微微一笑:"上官女士误会了。量产是为了生存,但传承才是灵魂。我祖父就是一名钟表匠。"
上官曦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她正想说什么,齐墨却看了看表:"抱歉,我还有个会议。期待有机会能与上官女士深入交流。"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展览结束后,上官曦婉拒了几个潜在客户的晚餐邀请,独自回到工作室。天色已晚,老洋房的楼道灯光昏暗,她摸索着钥匙,却听到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上官女士,冒昧打扰了。"
上官曦吓了一跳,定睛看去,竟是齐墨靠在工作室门旁的墙上,手里拿着一个木盒。
"你怎么在这里?"她警惕地问。
"我想请您看看这个。"齐墨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造型奇特的怀表,"十九世纪末的复杂功能表,我找了三位修复师都没能解决它的走时问题。"
上官曦本想拒绝,但职业本能让她接过了木盒。当她看清那只怀表的构造时,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这是瑞士LeCoultre早期的三问表变种,现在能修复它的人确实不多。"
"您能修复吗?"齐墨问。
上官曦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试试,但不保证成功。而且我的收费不低。"
"费用不是问题。"齐墨微笑道,"更重要的是,我认为只有您这样的修复师才能真正理解它的价值。"
上官曦打开工作室的门:"进来吧,我需要先做个全面检查。"
工作台的灯光下,两人就怀表的结构讨论起来。令上官曦惊讶的是,这位"商业精英"对传统钟表机械的了解远超她的预期。
"这里的主发条结构特殊,现代工具很难处理。"她指着怀表内部解释道。
"如果用3D扫描后定制一个适配工具呢?"齐墨提议。
上官曦皱眉:"那会破坏原件的价值。"
"但如果只是作为辅助工具,不直接接触古董部件呢?"
两人就这样争论着,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最终,上官曦惊讶地发现,齐墨的某些现代技术思路确实能为传统修复提供新的可能,而齐墨则对她的技艺和坚持表现出真诚的尊重。
当齐墨最终起身告辞时,上官曦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舍。这种感觉让她警惕——上一次她允许一个人走进她的专业世界,最终换来的却是背叛和失望。
"下周三我再来拜访,方便吗?"齐墨在门口问道。
上官曦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关上门后,她靠在门板上,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只奇特的怀表上。窗外,"时光印记"大厦的灯光依然璀璨,但此刻在她眼中,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了。
2 暗夜修复
雨水轻轻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上官曦放下手中的镊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齐墨留下的那只复杂功能怀表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已经耗费了她整整三天的精力。
她伸手去拿茶杯,发现茶早已凉透。窗外,雨幕中的上海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个城市永远那么匆忙,而她的工作室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门铃突然响起,上官曦皱了皱眉。这个时间,会是谁?
打开门,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齐墨站在门口,深灰色风衣上沾着水珠,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抱歉这么晚打扰。"他的声音比雨声还要低沉,"我想您可能还在工作,带了点宵夜。"
上官曦下意识想拒绝,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连晚饭都没吃。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注意到齐墨小心地在门口跺了跺脚,甩掉雨水才踏入工作室。
齐墨将纸袋放在茶几上,里面是两盒还冒着热气的生煎包和两杯豆浆。"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就买了鲜肉和虾仁的。"
上官曦的胃又抗议了一声。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会观察人。
"谢谢。"她简短地说,拿起一个生煎咬了一口,滚烫的汤汁在口中爆开,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齐墨微笑地看着她,然后目光转向工作台上那只被拆解的怀表。"进展如何?"
"比预期复杂。"上官曦咽下食物,"这个三问机构的簧片有微小变形,导致报时音不准。我尝试了几种方法,都不太理想。"
齐墨凑近观察,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雨水的味道飘入上官曦的鼻尖。不是那种刺鼻的古龙水,而是一种沉稳的、近乎古董木头般的气息。
"我可以看看吗?"他指了指放大镜。
上官曦点点头,齐墨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大镜,俯身检查怀表内部。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得近乎虔诚。
"这里,"他突然指向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节,"簧片的根部有磨损,可能是长期使用导致的金属疲劳。"
上官曦凑过去,两人的肩膀几乎相触。她确实忽略了那个部位——因为它看起来完好无损。
"你怎么会注意到这里?"她惊讶地问。
齐墨直起身,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祖父有一只类似的表,小时候我经常看他修理。他说过,最不起眼的磨损往往造成最大的问题。"
上官曦重新审视那个部位,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不是簧片变形,而是基座不稳导致振动异常!"她立刻拿起工具,"这完全改变了修复思路。"
齐墨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熟练地操作。工作室里只有钟表滴答声和工具轻微的碰撞声。
半小时后,上官曦终于放下工具,轻轻拨动怀表的报时按钮。清脆悦耳的报时声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
"完美。"齐墨轻声赞叹。
上官曦难得地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多亏了你的观察。"她顿了顿,"你祖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钟表匠。"
齐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黯淡:"是的,可惜我没能继承他的手艺。"
"但你建立了'时光印记'。"上官曦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像在恭维他。
齐墨却摇摇头:"商业和技艺是两回事。"他指了指工作室墙上挂着的老式钟表,"您这里才是真正传承技艺的地方。"
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户。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一种舒适的沉默。
"我下周三还会再来。"齐墨临走时说,"家里还有几只老表需要专业修复。"
上官曦点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拒绝客户的上门请求。
接下来的几周,齐墨如他所说,每周都会带着不同的古董钟表造访工作室。有时是一只走时不准的航海钟,有时是缺了零件的古老怀表。每次他都安静地观看上官曦工作,偶尔提出见解,却从不打扰她的专注。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老顾客陈太太来取她祖传的珐琅怀表。看到工作台上齐墨带来的古董表,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不是去年佳士得拍卖的那只宝玑No.5复刻版吗?据说被一位神秘买家以天价拍走了。"
上官曦正在调整机芯,头也不抬:"客户的东西,我不太清楚来历。"
陈太太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位齐先生可不只是普通客户。他是'时光印记'的掌舵人,业内人称'商业奇才',去年突然对古董钟表产生浓厚兴趣,收购了不少珍品。"她压低声音,"我女婿在他公司工作,说齐墨专门成立了一个传统工艺保护部门,董事会都不理解这个不赚钱的项目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资源。"
上官曦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想起齐墨每次来都穿着简单得体的便装,言谈举止间没有一丝商业精英的傲慢,反而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她淡淡地回应,但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陈太太离开后,上官曦不自觉地走到工作室的小书架前,抽出一本商业杂志。翻了几页,果然找到一篇关于齐墨的专访。照片上的他西装革履,眼神锐利,与工作室里那个专注观察钟表修理的男人判若两人。
文章提到他如何在五年内将"时光印记"从濒临破产的老牌企业转型为国际知名钟表集团,但最近一年却反常地开始收购传统制表作坊,甚至在公司内部推行传统工艺培训计划。
"商业需要创新,但创新不能没有根基。"杂志上的齐墨如是说。
上官曦合上杂志,若有所思。她想起老师生前常说的话:"真正的技艺需要守护者,但守护不等于固步自封。"
门铃再次响起,上官曦以为是齐墨提前来了,开门时却僵在了原地。
"好久不见,小曦。"林修远站在门口,熟悉的笑容里带着她最厌恶的算计。
五年了,他几乎没变,依然是一丝不苟的西装,精心打理的发型,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上官曦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门把手。
"有事?"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林修远不请自入,环顾着工作室:"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他拿起工作台上的一件工具把玩,"听说你拒绝了'时光印记'的合作邀请?明智的选择。那些大公司只想利用你的名气。"
上官曦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到底想说什么?"
林修远放下工具,露出一个她曾经深信不疑的真诚表情:"我想请你加入我的新项目。我成立了一家古董钟表公司,已经拿到了风投。以你的技术和我的商业头脑,我们可以把传统钟表艺术推向全世界。"
上官曦几乎要笑出声:"就像五年前你拿着老师的设计图去投奔瑞表集团一样?"
林修远的笑容僵了一下:"那是个误会。我当时是为了获得资源更好地推广传统工艺。"
"然后申请专利,商业化量产,把老师的心血变成流水线产品?"上官曦的声音开始颤抖。
"那是市场需要!"林修远提高了声音,"守着这些老古董有什么用?技艺再高,没人欣赏就是废物!"
上官曦指向门口:"出去。"
林修远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固执。时代在进步,小曦。你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他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考虑清楚联系我。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林修远离开后,上官曦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五年前的背叛仿佛昨日重现——她最信任的师兄,老师最器重的弟子,带着他们共同研发的技术投奔商业公司,留下她和病重的老师苦苦支撑工作室。
门铃第三次响起时,上官曦几乎要崩溃了。
"今天不营业!"她冲着门口喊道。
"是我。"齐墨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上官曦深吸一口气,打开门。齐墨站在门口,手里没有往常的古董表,而是拿着一叠文件。他看到上官曦苍白的脸色,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曦摇摇头,转身走回工作台。齐墨跟进来,目光落在桌上的名片上——"时光传承有限公司 CEO 林修远"。
"林修远来过?"齐墨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上官曦惊讶地抬头:"你认识他?"
"业内臭名昭著的'专利猎人',专门窃取传统工艺申请商业化专利。"齐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来找你麻烦?"
上官曦苦笑:"他是我师兄,也是我前男友。"
齐墨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表情变得复杂。就在这时,上官曦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她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
"怎么了?"齐墨问。
上官曦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是一条来自林修远的信息:"忘了告诉你,老洋房所在的街区下个月开始拆迁,你最好早做打算。当然,我的offer依然有效。"
齐墨的表情阴沉下来:"这个混蛋。"
上官曦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这间工作室是她和老师的心血,也是她最后的避风港。如果连这里都保不住...
"我可以帮你。"齐墨突然说。
上官曦警觉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齐墨放下手中的文件:"这是我拟定的合作协议。'时光印记'希望聘请您作为传统工艺顾问,不涉及任何商业开发,纯粹是技艺传承项目。"他顿了顿,"合作期间,公司可以提供工作室场地和所有设备。"
上官曦翻开文件,发现条款异常宽松,几乎是对她单方面有利。"为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齐墨沉默了片刻:"因为我祖父临终前说,真正的钟表艺术正在消失。商业可以让企业生存,但只有守护者才能让灵魂不死。"
上官曦看着齐墨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让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说道。
齐墨点点头,留下文件准备离开。在门口,他突然转身:"上官小姐,时代确实在进步,但不意味着我们要抛弃过去。真正的进步是让过去和现在对话。"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上官曦心上某把锁。她看着齐墨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也许不是所有改变都意味着背叛。
3 秘密徽记
清晨的阳光透过工作室的落地窗洒进来,为满室的古董钟表镀上一层金边。上官曦小心翼翼地拆开齐墨前一天送来的檀木盒子,里面是一个包裹在深蓝色丝绸中的物品。
当丝绸滑落,露出里面的物件时,上官曦的呼吸为之一窒。
那是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音乐盒,约莫八英寸见方,玫瑰木外壳上镶嵌着珍珠母贝的繁复花纹。但最令她惊讶的是顶盖上雕刻的图案——一个精巧的齿轮与玫瑰交织的徽记。
这个徽记她见过。
上官曦快步走向工作室最里层的柜子,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老旧的皮面笔记本。这是她老师留给她的修复记录本。快速翻到某一页,纸上赫然画着与音乐盒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徽记,旁边标注着:"1927年,瑞士制表师定制,齿轮与玫瑰,象征技艺与美的结合。"
她的手指轻抚过纸面,心跳加速。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门铃准时在十点响起。齐墨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的轮廓更加分明。他的目光立刻落在已经取出的音乐盒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认识这个徽记?"上官曦开门见山地问,指着顶盖上的雕刻。
齐墨走近,微微摇头:"这是我祖母家族的标志。怎么,你见过?"
上官曦翻开老师的笔记本给他看。齐墨的眉毛惊讶地扬起,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快速翻找出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穿着1920年代服饰的年轻女子,手中正拿着这个音乐盒。
"这是我祖母年轻时,这张照片拍摄于1929年上海。"
上官曦接过手机,仔细端详。照片中的女子面容姣好,神情中带着一种坚定的温柔。她的手指正轻抚音乐盒的顶盖,仿佛那是什么珍宝。
"这音乐盒有什么特别之处?"上官曦问道,将手机还给齐墨。
齐墨轻轻打开音乐盒的盖子,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暴露在阳光下。"它不只是播放音乐那么简单。祖母说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但她从未告诉我是什么。二十年前它突然停止了工作,找过很多修复师,都没能修好。"
上官曦戴上放大镜,俯身检查内部结构。音乐盒的机械装置比她见过的任何同类都要复杂,除了常规的音筒和簧片外,还有几处不明用途的附加结构。
"这不是普通音乐盒,"她低声说,"这些额外的齿轮组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型机械计算装置。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设计。"
齐墨的眼睛亮了起来:"所以你能修好它吗?"
上官曦没有立即回答,她的手指轻触那些精细的铜制齿轮,感受着它们的质地和磨损程度。"我需要先完全理解它的构造原理。这部分,"她指向那个特殊结构,"看起来像是某种密码装置。"
"我可以帮忙。"齐墨突然说,"公司实验室有台工业CT扫描仪,可以对内部进行三维成像而不拆解。"
上官曦本能地想拒绝——她一向坚持纯手工修复。但看着那些复杂的、前所未见的结构,她犹豫了。这个音乐盒的奥秘远超她的经验范围。
"这...不会损坏原件?"她谨慎地问。
"绝对不会。"齐墨保证道,"就像给人体做CT扫描一样无创。"
上官曦咬了咬下唇,最终点头同意:"好吧,但扫描数据必须严格保密。"
齐墨郑重地点头:"当然。这音乐盒对我家族很重要。"
当天下午,他们来到了"时光印记"公司的研发中心。上官曦穿着白大褂,跟在齐墨身后穿过明亮的走廊,周围是各种先进的仪器设备。她感到一丝不自在,仿佛一个古代匠人误入了未来世界。
CT扫描室里的设备看起来像一艘宇宙飞船的控制中心。技术人员小心地将音乐盒放置在扫描平台上,然后退到玻璃隔断后的操作间。
"你不必担心,"齐墨低声对她说,"我亲自操作。"
透过玻璃,上官曦看着齐墨熟练地设置参数,启动扫描。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平台缓缓移动。显示器上逐渐构建出音乐盒内部的三维图像,每一层结构都清晰可见。
"看这里,"齐墨指着屏幕上的一组齿轮,"这个联动装置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启动。我猜这就是为什么之前的修复师都找不到问题所在。"
上官曦凑近屏幕,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故障...是设计如此!这个音乐盒需要按照特定顺序操作才会完整工作。"
齐墨转向她,两人近在咫尺,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咖啡的气息。"你能破解这个顺序吗?"他问。
上官曦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在屏幕和实物之间来回移动,大脑飞速运转着。突然,她想起了笔记本上老师留下的另一条记录:"齿轮与玫瑰,左三右二,心之所向。"
"我想...我可能知道怎么做了。"她缓缓说道。
回到工作室,上官曦按照扫描图像和老师笔记中的线索,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音乐盒内部机构。齐墨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时递上她需要的工具。
"左三..."她轻声自语,旋转一个微型齿轮三圈,"右二..."接着拨动另一个装置两下。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按压音乐盒底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凸起。
咔哒一声轻响,音乐盒内部传来一阵细微的机械运转声。上官曦和齐墨屏息以待。
突然,一段悠扬的旋律流淌而出,清澈如溪水,婉转如鸟鸣。这曲子不同于普通音乐盒常见的那些简单旋律,而是一段复杂、忧伤又充满希望的乐章。
更令人惊讶的是,随着音乐播放,音乐盒内部的一组隐藏齿轮开始运转,顶盖上的玫瑰徽记缓缓分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齐墨的眼睛瞪大了:"老天...祖母从未提到过这个。"
暗格里放着一张泛黄的小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法文:"Le temps révélera ce que le cœur a caché."(时间会揭示心所隐藏的)
上官曦的法语足以理解这句话。她看向齐墨,发现他的表情异常复杂,介于震惊和某种恍然大悟之间。
"这曲子..."他声音有些沙哑,"是祖母年轻时经常哼唱的。她说这是她最爱的人为她创作的,但从未告诉我是谁。"
上官曦轻轻合上音乐盒,旋律渐渐停止。"这个音乐盒的设计者...非常爱你祖母。"她轻声说,"这种隐藏机关需要极高的工艺水平,通常只有..."
"只有顶尖钟表匠才能做到。"齐墨接上她的话,目光深邃,"我祖父是工程师,不懂这种精密机械。"
两人陷入沉思。夕阳西斜,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在音乐盒上,那些珍珠母贝镶嵌的花纹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
"谢谢你,"齐墨突然说,"这不仅修复了一件物品,还帮我找回了一段家族记忆。"
上官曦摇摇头:"应该感谢我老师的笔记提供了线索。"她犹豫了一下,"你祖母...还健在吗?"
齐墨的眼神黯淡下来:"她去年冬天去世了。这个音乐盒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物品。她说...它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该知道的事。"
上官曦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在这个瞬间,她感到与齐墨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连接,不再是修复师和客户,而是两个被某种命运线索联系在一起的人。
沉默片刻后,齐墨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公司还有会议。"他顿了顿,"对了,下周五是公司年会,如果你有时间...我想邀请你参加。"
上官曦立刻想要拒绝——那种社交场合从来不是她的领域。但看着齐墨期待的眼神,又想起他们刚刚共同经历的奇妙时刻,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考虑一下。"她最终说道。
齐墨微笑,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年会上你会见到我们传统工艺部门的同事,他们都很想向你请教。"他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不必担心着装或社交,做你自己就好。"
送走齐墨后,上官曦回到工作台前,再次轻轻打开音乐盒。那段旋律又一次流淌而出,在黄昏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动人。
她想起齐墨说起祖母时眼中的温柔,想起他操作高科技设备时的熟练与使用传统工具时的笨拙形成的反差。这个男人身上似乎融合了两个世界——就像这个音乐盒,外表是古董,内部却藏着超前的机械智慧。
手机震动起来,是齐墨发来的短信:"扫描数据已加密,只有你我能够访问。再次感谢今天的帮助。期待周五见到你。"
上官曦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最终,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的",然后立刻锁上屏幕,仿佛害怕自己会撤回这个决定。
窗外,上海的夜色渐浓,霓虹灯开始闪烁。音乐盒的旋律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像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呼唤,又像是对未来的某种预示。
4 年会风波
上官曦站在"时光印记"大厦的电梯里,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镜子般的电梯壁映出她的身影——一袭墨绿色丝绒旗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耳边垂下两缕不听话的发丝。这是她衣柜里最"正式"的一件衣服了,此刻却让她感觉像个误入舞会的书呆子。
电梯发出清脆的"叮"声,门缓缓打开。震耳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立刻涌了进来。上官曦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电梯。
年会现场比她想象的还要盛大。整个顶层被打造成一个未来主义的派对空间,蓝色和银色的灯光交织闪烁,全息投影的钟表零件在空中缓缓旋转。衣着光鲜的男女手持香槟,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笑声此起彼伏。
上官曦贴着墙边移动,寻找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她开始后悔答应齐墨的邀请。这种场合从来不是她的领域——她更习惯与沉默的古董钟表为伴,而不是这些谈笑风生的陌生人。
"上官小姐!"
齐墨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穿过人群向她走来,一身深蓝色西装,领带上是微小的齿轮图案,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与平日工作室里那个随和的钟表爱好者不同,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CEO的气场,却又在看到她的瞬间软化下来。
"你来了。"他微笑着说,声音几乎被音乐淹没,"我很高兴。"
上官曦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好奇地看向这边的面孔,感到一阵不自在。
齐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不用紧张,就当是来参观的。"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来,我带你认识几个人。"
他引导她走向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站着几位年长些的男女。"这是我们传统工艺部门的同事,"齐墨介绍道,"这位是王师傅,有四十年的制表经验;李女士是珐琅工艺专家;这位年轻的张先生负责传统机芯的现代应用研究。"
这些人与上官曦想象中的公司员工不同,他们的手上带着工匠特有的痕迹,眼神中透着专注而非浮夸。很快,她就与他们聊起了专业话题,紧张感渐渐消退。
"上官女士,"王师傅恭敬地说,"我看过您修复的那只1890年航海钟,发条机构的处理手法太精妙了。"
"您过奖了,"上官曦微微低头,"那是老师教我的方法,现在很少有人用了。"
"正因为如此才珍贵。"李女士插话道,眼睛闪闪发亮,"现在的年轻人只知道电脑设计和3D打印,忘了手艺的根本。"
正当谈话渐入佳境时,一个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原来你在这里,齐总。董事会的人都在找你。"
上官曦转头,看到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走近。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银色礼服,黑发高高盘起,妆容精致得如同杂志封面。女子锐利的目光在上官曦身上扫过,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苏曼,"齐墨点点头,"这是上官曦女士,我们特邀的传统钟表修复专家。上官小姐,这是我们的设计总监苏曼。"
苏曼伸出手,指甲是刺眼的猩红色:"久仰大名。听说齐总最近经常'亲自'拜访您的工作室。"她刻意强调了"亲自"二字,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
上官曦与她短暂握手,立刻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冰冷和敌意。
"上官女士修复了我祖母的音乐盒,"齐墨平静地说,但上官曦注意到他的下颌线条绷紧了,"公司正考虑与传统修复师开展更多合作。"
苏曼轻笑一声:"真是...别致的合作方向。"她转向齐墨,"别忘了,下季度主打款还需要你最终确认。我们可不能只活在过去,对吧?"说完,她优雅地转身离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传统工艺部的几位同事识趣地找借口离开了,只剩下上官曦和齐墨。
"别在意,"齐墨低声说,"苏曼是公司最好的设计师,但有时候..."
"太现代了?"上官曦替他说完,嘴角微微上扬。
齐墨笑了:"正是如此。"他看了看手表,"一会儿有个全息投影展示,你会感兴趣——我们用现代技术模拟了18世纪制表工坊的工作场景。"
就在这时,会场中央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几声惊呼。音乐戛然而止,灯光闪烁几下后,只剩下应急照明。
"怎么回事?"齐墨皱眉。
一个技术人员匆忙跑过来:"齐总,主控系统崩溃了,全息投影无法启动,音响系统也瘫痪了。工程师说可能是主控台的机械故障。"
齐墨立刻向中央控制区走去,上官曦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控制台前,几个技术人员正手忙脚乱地检查设备。
"哪里出了问题?"齐墨问道。
"这个机械控制模块卡死了,"一个工程师指着一个小型装置,"它负责调节全息投影的角度和焦距,现在完全不动了。"
上官曦好奇地凑近观察。那个所谓的"机械控制模块"实际上是一个相当简单的齿轮传动装置,与她日常修复的古董钟表机构类似。
"可以让我看看吗?"她突然说。
技术人员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齐墨。齐墨点点头:"上官女士是机械修复专家。"
上官曦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细长的发簪——这是她工作时用来调整微小零件的工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轻轻拨开安全盖,将发簪探入装置内部。
"这里,"她低声说,"一个小齿轮错位了,导致整个传动系统卡死。"她手腕轻轻一扭,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好了。"
技术人员目瞪口呆地重启系统。瞬间,灯光恢复,音乐重新响起,全息投影在空中缓缓成形——一个18世纪的制表工坊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太神奇了!"工程师惊叹道,"我们折腾了半小时都没找出问题所在。"
齐墨看着上官曦,眼中闪烁着骄傲和某种更深的情感:"这就是传统机械知识的价值。"
消息很快传遍会场。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人过来向上官曦敬酒,询问她的工作。她应付得有些疲惫,但也不得不承认,被专业人士认可的感觉...不错。
苏曼远远地站在香槟塔旁,冷眼旁观这一切。上官曦无意中听到她对旁边的人说:"...不过是会修点老古董罢了,对公司未来发展有什么用?齐总最近的行为真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
夜深了,年会逐渐散场。齐墨坚持送上官曦回家。
他的车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内饰简洁而舒适。车窗外的上海夜景如星河般闪烁,车内的安静与外界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抱歉今晚有些混乱,"齐墨说,"希望没有让你太不舒服。"
上官曦摇摇头:"其实...比我想象的好。"她顿了顿,"你的同事们很有趣,尤其是传统工艺部那些人。"
齐墨微笑:"他们都很敬佩你。王师傅说你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真正'懂'钟表灵魂的人。"
"钟表灵魂..."上官曦轻声重复,"老师常说,每只表都有灵魂,是制表师倾注的心血和时光的痕迹。"
车停在一个红灯前。齐墨转头看她:"这正是我想在公司里保留的——不仅是技术,更是这种理念。可惜不是所有人都理解。"
上官曦望向窗外流动的车灯:"我明白苏曼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时代在前进,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去。"
"但前进不意味着抛弃根基,"齐墨的声音坚定而温和,"就像你今晚修复的那个控制模块——最先进的全息技术,仍然依赖于最基础的机械原理。"
这个类比让上官曦心头一震。她从未这样想过传统与现代的关系——不是对立,而是依存。
"我工作室里有只1880年的法国壁钟,"她突然说,"它的擒纵机构设计非常独特,比现代标准制式更精准。老师曾试图将这种设计改良应用到现代机芯中..."
齐墨眼睛一亮:"这正是我们传统工艺部在研究的方向!你有相关图纸吗?"
车在上官曦的工作室前停下,但两人浑然不觉,沉浸在专业讨论中。不知不觉间,话题从钟表技术转向了各自的学习经历,再到童年回忆。上官曦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如此自然地与齐墨分享着那些很少对人言说的往事——老师的离世,工作室的困境,以及对传统技艺逐渐消亡的忧虑。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守墓人,"她轻声说,"守护着一些已经被世界遗忘的东西。"
齐墨沉默片刻:"你不是守墓人,上官。你是桥梁——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上官曦心中某个上了锁的抽屉。她看向齐墨,发现他也正注视着她,目光中有一种让她心跳加速的东西。
"很晚了,"她最终说道,移开视线,"谢谢你送我回来。"
齐墨点点头:"谢谢你参加年会。这对我...很重要。"
上官曦下车时,齐墨突然说:"对了,下周我们有个小型展览,展示公司收藏的古董钟表。如果你有时间..."
"我会考虑的。"上官曦说,这次拒绝的话没有立刻脱口而出。
走进工作室,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感到一种奇怪的轻飘飘的感觉。今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技术故障的解决,同事们敬佩的目光,苏曼的敌意,还有车中那段深入灵魂的谈话。
她走向工作台,手指轻抚过那些熟悉的工具。多年来,这些冰冷的金属物件是她唯一的伙伴,是她与世界之间的屏障。但今晚,她第一次感到,也许...只是也许...有人真正理解了她和这些古老技艺的价值。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仍停在路边,直到工作室的灯光熄灭才缓缓驶离。
5 时光对话
周六早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工作室,上官曦正在整理一批新到的古董表零件。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齐墨的名字。这是年会后的第三天,她以为他会在周末处理公司事务。
"有个当代钟表艺术展今天开幕,"齐墨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少见的轻松,"展品融合了传统工艺和现代设计,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上官曦的手指停在一块1890年的怀表机芯上。她应该拒绝的,周末通常是工作室最忙的时候。但某种莫名的冲动让她开口:"几点?"
"我可以一小时后来接你。"他的声音明显明亮了几分,"展览在浦东美术馆,之后我们可以试试附近那家新开的创意中餐厅。"
挂断电话,上官曦站在衣柜前犹豫不决。最终她选择了一件深蓝色改良旗袍,比平时的工作服稍显正式,但又不至于太过刻意。她将头发松松地挽起,耳边垂下几缕发丝,戴上老师留给她的那对珍珠耳坠——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佩戴的饰品。
齐墨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今天他没穿西装,而是一件简单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和黑色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看到上官曦的装扮,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你今天很美。"他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小包。
上官曦感到耳根微微发热,急忙转移话题:"这个展览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会看到的。"齐墨神秘地笑了笑,为她打开车门。
浦东美术馆的现代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走进展厅,上官曦立刻被眼前的展品吸引——那不是普通的钟表展览,而是一场传统工艺与现代科技的对话。一只巨大的装置艺术钟表悬挂在中央,其骨架是古老的齿轮结构,表面却是流动的全息投影。
"这是瑞士艺术家马克·霍伦的作品,"齐墨在她耳边轻声解释,"内部是完全传统的手工制作机芯,但显示方式是最前沿的科技。"
上官曦走近观察,惊讶地发现那些看似高科技的投影实际上是由真实的机械运动控制的。"太巧妙了,"她不禁赞叹,"用现代方式诠释传统,却不破坏其本质。"
齐墨微笑:"我就知道你会理解这种理念。"
他们沿着展厅慢慢走动,不时停下来讨论某件展品的技术细节。令上官曦惊讶的是,齐墨对传统制表工艺的了解比表面看起来要深入得多。
"这里,"她指着一件融合了珐琅工艺和LED技术的作品,"虽然创意不错,但珐琅的烧制温度控制有问题,导致颜色不够纯正。"
齐墨凑近观察,肩膀轻轻碰触到她的:"确实如此。现代艺术家有时候太注重概念而忽略了基本功。"
这种专业层面的共鸣让上官曦感到一种奇妙的愉悦。在过去,只有老师和少数几位同行能和她进行这样的交流。而现在,齐墨——一个商业精英——竟能理解这些细微之处。
参观结束后,齐墨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名为"时光味道"的餐厅。餐厅内部设计像是一个时空交错的空间——一面墙是古老的砖石结构,另一面则是全镜面反射,中间用流线型的木质结构连接。
"这是我们的招牌菜,'记忆拼图'。"服务员端上一盘看似随意的食物组合:分子料理技法制成的鱼子酱爆珠旁边,是手工雕刻的胡萝卜花;液氮冷冻的鹅肝慕斯与传统的松糕摆在一起。
上官曦犹豫地尝了一口鹅肝慕斯,冰凉的口感在舌尖瞬间化为浓郁的香气。她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这...太神奇了。"
齐墨笑着看她孩子般的反应:"美食和钟表一样,可以是传统与现代的完美融合。"
午餐后,齐墨又提议去体验最新的VR技术。"有个虚拟现实项目,可以让你'走进'一只古董钟表的内部结构。"
上官曦本能地想要拒绝——她对高科技设备总是有些抵触。但看着齐墨期待的眼神,她点了点头。
VR体验中心里,工作人员帮她戴上头显。瞬间,她仿佛被缩小了数百倍,站在一个巨大的齿轮系统中央。周围是缓缓转动的擒纵机构、发条和摆轮,每个零件都清晰可见,触手可及。
"这是...一只1890年英国船钟的内部结构!"她惊呼,伸手去触碰那些巨大的齿轮,虽然只是虚拟影像,但细节精确得令人惊叹。
"喜欢吗?"齐墨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这是我们公司与VR工作室合作开发的,用于钟表教学。"
上官曦在虚拟世界中转身,看到齐墨的虚拟形象站在不远处。在这个由数据和光影构成的空间里,他们却讨论着最传统的机械原理,这种反差让她不禁莞尔。
"这确实...很有教育意义。"她承认道,尽管内心不得不承认这种体验的美妙。
傍晚时分,齐墨送她回工作室。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金红色,车内的气氛轻松而舒适。
"谢谢你今天的一切,"上官曦说,"我从未想过...现代科技可以这样呈现传统工艺。"
齐墨的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这只是冰山一角。我一直认为,传统不应该被供奉在神坛上,而应该活在现代生活中。"他顿了顿,"就像你修复的那些古董钟表,它们的美不仅在于被收藏,更在于继续走动,继续记录时间。"
这番话让上官曦陷入沉思。多年来,她一直将传统技艺视为需要严密保护、不容丝毫改变的珍宝。但今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传统可以以新的形式延续生命。
"下周日,"她突然说,"如果你有空...我可以教你一些传统茶道和书法。作为...今天的回礼。"
齐墨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荣幸之至。"
接下来的几天,齐墨因为公司事务没有来工作室,但每天都会发信息与她分享一些见闻——有时是一张古董表的照片,有时是一家老茶馆的推荐。上官曦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些小小的日常交流。
周日清晨,上官曦早早起来准备。她将工作室一角清理出来,摆上老师留下的那套紫砂茶具,又取出珍藏的龙井茶。当门铃响起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微微出汗。
齐墨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中式立领衬衫,手里拿着一卷宣纸和一套毛笔。"我查了些资料,希望这些材料合适。"
上官曦接过宣纸,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背,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迅速缩回手,假装整理茶具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茶道演示中,上官曦全神贯注地控制水温、时间和动作。齐墨安静地观察,目光追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当她把第一杯茶递给他时,他们的手指再次短暂相触,这次谁都没有立即移开。
"先闻香气,"她轻声指导,"再小口品尝。"
齐墨按照她说的做,闭上眼睛深深吸气,然后缓缓啜饮。"这味道...像春天的森林。"他睁开眼,眼中闪烁着惊喜。
上官曦微笑:"这是明前龙井,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采摘的。"她向他解释不同茶叶的特点和冲泡技巧,齐墨专注地听着,不时提出有见地的问题。
茶道过后是书法教学。上官曦站在齐墨身后,指导他握笔的姿势。她的手臂几乎环绕着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刚才的茶香。
"手腕要放松,"她轻声说,不自觉地靠近他的耳边,"力量从肩部传到指尖,不是靠手指用力。"
齐墨尝试按照她的指导运笔,但第一次尝试的结果歪歪扭扭。他自嘲地笑了:"看来我需要更多练习。"
"每个人都是这样开始的。"上官曦安慰道,突然意识到自己还靠得那么近,急忙后退一步。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安静的上午——品茶,习字,偶尔交谈。没有高科技,没有现代生活的喧嚣,只有墨香、茶韵和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
中午时分,上官曦简单准备了几样小菜。正当他们准备用餐时,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小曦,我刚好路过,想问问那批零件..."林修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哦,看来我打扰了什么?"
上官曦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有什么事?"
林修远走进来,西装革履,与工作室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瞥了一眼桌上的茶具和书法作品,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微笑:"真是...复古的情调。"
齐墨站起身,身形明显比林修远高大:"林先生,又见面了。"
林修远假装刚刚认出齐墨:"哎呀,这不是'时光印记'的齐总吗?没想到您对小作坊这么感兴趣。"他转向上官曦,"小曦,我上次的提议考虑得如何?我的投资者很看好你的技术,价格可以再谈。"
上官曦放下茶杯:"我的答复和上次一样。我不会将老师的技术商业化。"
"你还是这么固执,"林修远摇头,"但时代在变,小曦。你那套纯粹主义的坚持迟早要被淘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墨一眼,"当然,如果有人愿意资助这种情怀,那是他的选择。"
齐墨的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上官女士的技艺是无价之宝,不是用来牟利的工具。我们公司尊重传统工艺的价值,而不是榨取它。"
林修远冷笑:"说得真动听。不知道'时光印记'的董事会是否也这么认为?我听说他们对某些'不盈利'的部门颇有微词。"
齐墨的表情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公司战略不劳林先生费心。"
林修远耸耸肩:"随你怎么说。小曦,我的offer随时有效,等你认清现实再联系我。"说完,他转身离开,故意让门重重地关上。
沉默笼罩了工作室。上官曦注意到齐墨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董事会...对你的传统工艺部门有意见?"她小心翼翼地问。
齐墨深吸一口气:"只是正常的商业分歧。任何长期投资都会面临短视的质疑。"
上官曦为他添了茶:"你不需要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齐墨打断她,目光坚定,"至少不全是。这是我祖父的遗愿,也是我自己的信念。传统工艺有它的价值,商业应该服务于这种价值,而不是反过来。"
这一刻,上官曦看到了齐墨身上某种与她共鸣的东西——那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对真正价值的坚守。这与林修远的功利主义形成鲜明对比。
下午,他们尝试忘记这个不愉快的插曲,继续书法练习。当夕阳西沉时,齐墨已经能写出像样的"永"字了。
"进步很快。"上官曦评价道,看着他一笔一画写出的字。
齐墨放下毛笔:"好老师教得好。"他的目光柔和,"谢谢你今天的一切。这比任何现代娱乐都更...充实。"
送走齐墨后,上官曦回到工作室,手指轻抚茶具边缘。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安静的茶道,专注的书法,以及林修远带来的不和谐音。特别是他提到的董事会压力...
她拿出手机,想给齐墨发个信息询问详情,又犹豫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而脆弱,既超越了普通朋友,又尚未明确界定。她不想显得过于干涉他的事业。
窗外,夜色渐深。上官曦将齐墨今天写的"永"字放在老师留下的字帖旁。两者风格迥异,却奇妙地和谐共存。就像传统与现代,过去与未来...
手机突然震动,是齐墨发来的消息:"下周公司有个重要会议,可能几天不能联系。但下周日,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参观我们的传统工艺部门。"
上官曦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回复道:"好的,保持联系。"
简单四个字,却包含着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期待。
6 抉择时刻
国际钟表保护组织的邀请函静静躺在工作台上,上官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烫金的边缘。离开上海,去瑞士工作,这是多少钟表修复师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此刻,她的目光却不断飘向手机——已经三天没有齐墨的消息了。
门铃突然响起,上官曦的心跳加速,但开门看到的却是房东严肃的面孔。
"上官小姐,拆迁通知已经下来了,下个月底前必须搬离。"房东递给她一份文件,"补偿款条件不错,你考虑考虑。"
关上门,上官曦靠在门板上,工作室的每一寸空间都承载着太多回忆。窗外,"时光印记"大厦依然耸立,但此刻却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堡垒。
手机震动,是林修远:"听说你工作室要拆迁了?我的offer依然有效,可以为你提供最好的设备和平台。"
上官曦正要拒绝,另一条消息弹出——来自齐墨公司的年会照片。照片中,齐墨正与一位优雅的女性交谈,两人举杯相视而笑。配文是:"齐总与前女友黎安然重修旧好,两家企业或将合并。"
手指僵在屏幕上方,一种熟悉的刺痛感从胸口蔓延。她早该知道的,像齐墨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她这个活在过去的人有真感情?也许他对传统工艺的兴趣,不过是另一种商业策略罢了。
正当她陷入思绪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齐墨站在门口,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像是几天没睡好。
"抱歉这几天没联系,公司出了些状况..."他的声音在看到桌上的邀请函时戛然而止,"这是什么?"
上官曦迅速收起邀请函:"没什么。恭喜你和前女友复合。"
齐墨皱眉:"什么复合?安然只是回来谈家族合作..."他突然反应过来,"你看到那些八卦新闻了?那只是商业场合的客套。"
"不必解释,"上官曦转身整理工作台,"我们只是...商业伙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齐墨深吸一口气:"我遇到了些麻烦。董事会要求关闭传统工艺部门,除非我能证明它的商业价值。我想请你..."
"帮你证明?"上官曦苦笑,"所以这才是你接近我的真正目的?"
"不是这样的!"齐墨上前一步,"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但不是因为商业价值。我相信传统工艺的意义,就像相信你一样。"
上官曦摇摇头,指向窗外的拆迁通知:"我的世界正在崩塌,齐墨。而你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许我们都该面对现实。"
齐墨的眼神黯淡下来:"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尊重你的决定。"他转身离开,背影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
工作室再次恢复寂静,只有古董钟表的滴答声陪伴着上官曦。她缓缓打开国际组织的邀请函,申请截止日期是明天。
7 隐藏的真相
雨水拍打着工作室的窗户,上官曦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自从与齐墨争吵后,她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一只1830年的英国怀表修复中——这是老师留给她的最后一件未完成作品。
林修远的电话再次打来:"考虑得如何?拆迁期限快到了,我的条件比国际组织更好。"
"我需要再想想。"上官曦疲惫地回答。
"别被感情冲昏头脑,小曦。"林修远的声音带着伪装的关切,"齐墨是什么人?商业帝国的继承者。他怎么可能真正理解我们这行?"
挂断电话,上官曦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音乐盒上。自从上次修复后,她再没打开过它。某种冲动驱使她走过去,轻轻抚摸那玫瑰与齿轮的徽记。
"Le temps révélera ce que le cœur a caché."她轻声念出那张纸条上的法文。
手指不自觉地按照上次的顺序操作机关。音乐盒缓缓打开,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但这次,上官曦注意到暗格旁边似乎还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这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探入缝隙,轻轻一撬。
咔哒一声,音乐盒底部弹出一个更隐蔽的夹层。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几页日记。照片上,年轻的齐墨祖母与一位身着旧式长衫的中国男子站在一起,两人手中各拿着半个齿轮。照片背面写着:"上海,1929,与挚爱的钟。"
日记是用法文写的,上官曦勉强能读懂:"今天钟完成了音乐盒的最后调试...我们的爱情就像这机械,精密而脆弱...家族永远不会接受一个中国钟表匠...我们必须分开..."
上官曦的心跳加速。她继续翻阅,最后一页写着:"六十三年后,钟的徒弟找到了我,带来了他临终前完成的另一半设计...我们的爱情以这种方式得以完整...我将这秘密留给孙儿齐墨,希望他能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
钟的徒弟?上官曦猛然想起老师曾经提过的师承关系。难道...老师就是那位"钟"的徒弟?而齐墨的祖母...
她颤抖着拨通齐墨的电话,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一连五次都是如此。窗外雨势渐大,如同她内心翻涌的情绪。
8 雨中追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工作室时,上官曦已经做出了决定。她小心地将音乐盒、照片和日记放入包中,拿起那只刚刚修复好的1830年怀表,走向门口。
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工作室外的走廊上堆满了纸箱,上面印着"时光印记"的logo。齐墨的助理小张正在指挥工人搬运。
"上官小姐!"小张惊喜地喊道,"齐总说您工作室要拆迁,让我们先把这些空箱送来,方便您打包贵重物品。"
上官曦困惑地皱眉:"齐墨呢?"
小张的表情黯淡下来:"齐总昨晚在董事会上据理力争传统工艺部门的价值,最终...他辞去了CEO职位。"
"什么?"上官曦的声音几乎颤抖,"他现在在哪?"
"不清楚。他昨晚离开时说要去...寻找真正重要的东西。"
雨水打湿了上官曦的发梢,但她浑然不觉。她跑遍了齐墨可能去的地方——公司、常去的咖啡馆、浦东美术馆...都没有他的踪影。
最后,她站在外滩的栏杆边,望着浑浊的黄浦江水。雨中的上海朦胧而哀伤,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掏出那只1830年的怀表,轻轻打开。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时光易逝,真心永恒。"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地方。
9 时光对话的诞生
拆迁通知贴在老洋房的外墙上,雨水已经浸湿了纸张。上官曦冒雨跑回工作室,心跳如雷。推开门,她愣住了——工作室里,齐墨正站在工作台前,浑身湿透,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你在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齐墨转过身,眼中的疲惫和惊喜交织:"我去找了国际钟表保护组织,撤回他们的邀请。然后去了拆迁办,想买下这栋老洋房...但晚了一步。"
上官曦从包里取出音乐盒和那些发现的东西:"我找到了这个。你祖母和我老师...他们..."
"我知道。"齐墨轻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认出了你工作室墙上的那个徽记。祖母临终前告诉我,要找到'钟'的传人...完成他们未完成的融合。"
雨水从上官曦的发梢滴落,她拿出那只修复好的怀表:"这是我老师最后未完成的作品。我原本打算带着它去瑞士...但现在我想留在这里。"
齐墨的眼睛亮了起来:"董事会不理解传统工艺的价值,但我找到了投资者支持我们独立创业。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融合古今的工作室,就叫...'时光对话'。"
上官曦走向他,将怀表放在齐墨手中:"我修复了它,但加入了一些现代元素。擒纵机构用了新型合金,更耐磨..."
齐墨低头看着怀表,然后突然将上官曦拉入怀中。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我不在乎你是固守传统还是拥抱现代,"他在她耳边低语,"我只在乎你是你。"
窗外,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工作台上那只音乐盒上。它突然自动开始播放,旋律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动人。
一年后,"时光对话"工作室的开幕展上,一只特殊的怀表成为焦点——1830年的外壳,内部却是最精密的现代机芯。展柜旁的说明牌上写着:"传统与现代的对话,过去与未来的融合。"
而在VIP室内,齐墨为上官曦戴上一枚戒指,戒面是那个玫瑰与齿轮的徽记。
"就像音乐盒里的纸条说的,"他轻吻她的手指,"时间已经揭示了心所隐藏的。"
上官曦微笑着靠在他肩上,工作室外,新时代的钟声正好敲响。